霍明錦仍然關(guān)押于刑部，但中、毒的事必須徹查。

    這樁差事最后落到大理寺頭上。

    傅云英立即去求陸主簿幫忙。

    陸主簿皺眉道：“這個案子誰接都討不著好……你還是不要惹禍上身了。”

    她一笑，說：“我只是一介司直，左右不了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，查案的人是大理寺丞，我只能幫著記錄供詞……”

    陸主簿嘖嘖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你為什么還要蹚這趟渾水？你幫不了霍大人。”

    傅云英垂目，回答說：“幫不了忙，至少可以借機(jī)和霍大人說幾句話，看看能不能讓他在里面過得舒心點。”

    見她執(zhí)意堅持，陸主簿嘆口氣，點點頭。

    第112章 保證

    霍明錦中毒的事不用細(xì)查，事發(fā)當(dāng)天夜里，那送飯菜的守衛(wèi)就在家中畏罪自盡。

    據(jù)說他曾有個弟弟在山東地方為官，因牽涉到鹽運案被砍了腦袋，因而深恨霍明錦，曾當(dāng)眾說過若有機(jī)會，要親手為弟弟報仇雪恨。

    大理寺丞和大理寺評事知道這事背后還有其他勢力，繼續(xù)查下去不僅查不到什么結(jié)果，還會引火燒身，商量過后，預(yù)備就此結(jié)案。

    黨派之間的爭斗沒有對錯可言，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卷入其中，死無葬身之地，他們不想淪為犧牲品。

    傅云英負(fù)責(zé)記錄供詞，大理寺丞審問刑部獄卒時，她坐在一旁書寫，執(zhí)筆的動作平穩(wěn)從容，一筆一劃記下整個審問的過程。

    “這事還得當(dāng)面問霍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評事打發(fā)走獄卒，小聲對大理寺丞說。

    大理寺丞遲疑了一下，目光落到一旁低頭整理供詞的傅云英身上。

    “傅云，聽說你和霍大人素有交情，問話的事你去辦吧。”

    評事眼神閃爍了兩下。

    朝局動蕩，每天都有人被貶黜出京，沈黨的瘋狂報復(fù)之下，無人再敢為霍明錦求情。歷任錦衣衛(wèi)指揮使，沒有一個得善終的，大家都明白，霍明錦活不了幾天了。

    傅云英收拾好筆墨文具，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大理寺丞和評事對望一眼，壓低聲音說：“你不用怕，去吧。”

    傅云英應(yīng)喏，拿起記錄用的紙筆，跟著獄卒往地牢深處走去。

    在她身后，評事小聲問大理寺丞：“大人為什么讓傅云單獨審問霍明錦？”

    大理寺丞一笑，“我曾學(xué)過面相之術(shù)，你信不信？”

    評事呆了一呆，這種緊張的時候，怎么說起這個來了？

    大理寺丞拿起傅云英剛剛記錄的供詞看，“傅云此子，男生女相，來日前途不可限量。霍明錦曾對他有恩，讓他們單獨見一見，對我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，霍明錦這回是徹底栽了，給他一個交代后事的機(jī)會，傅云一定會感激我們的通融。這份人情，將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。”

    “原來如此。”

    聽了大理寺丞的話，評事點點頭，現(xiàn)在案子已經(jīng)結(jié)了，不管霍明錦對傅云說什么，都改變不了結(jié)果，這份人情送出去，不會影響他們，對傅云來說，就不一樣了。

    地牢越往里越黑，獄卒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。

    走到最里面，傅云英取出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荷包，里頭是兩錠雪花紋銀，往獄卒手里一塞。

    獄卒掂了掂分量，立即眉開眼笑，守在外面，笑嘻嘻道：“傅司直，您想說多久都行，小的給您守著。若有人來，小的一定會大聲提醒您。”

    “有勞了。”

    傅云英接過他手里的燈籠，走進(jìn)牢房。

    里頭陰冷而濕悶，燈籠放出的一點暖黃光線像是被黑暗吞沒了，只能照亮她皂靴前的方寸之地。

    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掃她一眼，雖是從下往上，卻帶著迫人氣勢，仿佛居高臨下俯視她。

    傅云英回望過去。

    霍明錦一愣，眼神凝滯住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來了？”

    沉默了一會兒后，他咳嗽兩聲，輕聲問，聲音暗啞。

    “大理寺奉命調(diào)查您中毒的事。”

    傅云英走近了些，燈光照亮他半邊臉龐，線條剛硬，胡子拉碴，倒是不顯憔悴。征戰(zhàn)多年，什么苦頭都吃過了，刑部地牢于他來說，根本不算什么。

    “您的傷還要不要緊？”她問。

    霍明錦抬起眼簾，直視著她，黑眸幽深，唇邊有淡淡的笑意，“不礙事……這里不是久留之地，你看過我了，早些回去。”

    傅云英不語，放下燈籠，一掀長袍，坐到他對面。

    霍明錦看著她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，那便長話短說。”傅云英正色道，聲音壓得很低，“霍大人，您有把握可以自己脫險嗎？”

    到底是在地牢里關(guān)了許多天，多日不見天日，霍明錦臉色有些蒼白，掩唇咳嗽一聲，道：“我有把握，你不必?fù)?dān)心。”

    傅云英眉尖微蹙。

    歷任錦衣衛(wèi)指揮使，得勢時大權(quán)在握，說一句權(quán)傾朝野也不為過，但不管之前有多風(fēng)光，一旦遭到皇帝厭棄，那身首異處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。

    火、藥庫爆炸的事和霍明錦無關(guān)，這一點朝臣們心知肚明，皇上也知道，可他還是放任沈介溪栽贓陷害。就像先帝在位時，內(nèi)閣首輔方大人也曾大權(quán)獨攬，皇上年輕時要尊稱他為老師。后來皇上親政，慢慢收攏權(quán)力，方大人年老，只因為放任族人侵占良田而遭到皇上訓(xùn)斥，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幫他說話，趁機(jī)鼓噪詆毀，將他趕出內(nèi)閣。

    皇上想收拾你的時候，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，隨便找個由頭就能讓臣子毫無還手之力。

    所以霍明錦是不是清白的，一點都不重要，皇上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為他洗刷冤屈都是白費力氣，還不如找一個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替他說情，設(shè)法保住他的性命。

    可此時此刻，誰敢冒著得罪沈介溪的風(fēng)險出手幫他呢？

    “霍大人，不瞞您說，我有辦法可以救您出去。”傅云英垂目道。

    霍明錦眉頭皺起，“什么法子？”

    她定定神，道：“吏部侍郎崔大人……我有辦法讓他為您求情。”

    崔南軒立場飄忽不定，誰和他利益一致，他就站在誰那一方。她了解他，只要說出自己的身份，再加以利用，一定能夠說動崔南軒出手。當(dāng)然，她也得為之付出代價。

    燈火昏暗，她眼眸低垂，沒看到黑暗中霍明錦呼吸一窒，臉色驟變，似乎有什么東西要控制不住了，額前青筋浮起，表情甚至有片刻的猙獰。

    他沉默了很久，閉一閉眼睛，將心底剎那間掀起的驚濤盡數(shù)壓下去。復(fù)又睜開時，眸子仿佛揉進(jìn)無邊無際的夜色，幽深似海。

    “什么辦法？”

    他凝視著她，神情是冷的，眼神卻火燒般灼熱，輕聲問。

    傅云英笑了一下，“這個您不需要知道，總之，我可以保證能夠說服崔大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