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原地，有點恍惚，突然不知道何去何從，這偌大的城市，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，就好像浮萍一樣，孤苦無依的在這亂世里飄著。

    陷在燈紅酒綠中的城市被雨水洗去塵埃，細(xì)雨蒙蒙中暈著遠(yuǎn)處橙色的光束，越來越近。那輛黑色汽車在影院前熄了火，然后一個西裝筆挺的小伙子撐著傘跑到我跟前，刻意恭敬逢迎的聲音令我不自覺地皺起眉，“小姐，司令大人在車?yán)??！?/br>
    我一下怔愣許久，想不起來在這座城市里會有一個認(rèn)識我的司令，卻猛地想起那雙犀利的眸子，我下意識地開口：“程司令？”那小伙子連連點頭稱是，又將雨傘撐在我頭頂。掩蓋住內(nèi)心的不安跟緊張，我不動聲色地像那輛汽車走去。

    俯身上車那一瞬，溫暖的氣流緊緊裹著我的臉，煙草的味道霸占了我的呼吸，對上那雙冷漠的眸子時，我竟像是被駭?shù)秸f不出話。不多時，他審視我的目光瞥向別處，接著漠然開口說了句，司機(jī)便連忙發(fā)動引擎。

    周圍的氣壓徒然下降，低著頭的我卻感覺到那視線的炙熱，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早已經(jīng)沁出一層汗液。我不敢開口問也不能先開口，程司令驅(qū)車來到這可以說是偏僻的影院，恰巧看到忘帶雨傘錯過黃包車的我，叫我如何想也不通。

    就在我被他冷漠肅穆的氣場壓的快背過氣去的時候，他突然開口，“出門怎么沒跟著司機(jī)？”不快不慢的聲調(diào)聽不出喜怒，我卻沒來由地不安起來，只好挑著說道：“只是想隨處走走，坐車反而不大方便?！蔽乙琅f是不敢直視他，他卻像是來了興致，竟一連問了我?guī)讉€問題，我一一答了。之后又陷入無聲的沉寂，外面的雨絲擊打著車窗，偶爾聽見幾聲汽車鳴笛聲。司機(jī)開車很穩(wěn)當(dāng)，卻不料車輪子猛地一震，我一下子從座位上飛起來，下一刻只覺腰身一緊便被拽過去落入那寬厚的胸膛，又是一個顛簸更加深了這個環(huán)抱。

    等車子終于穩(wěn)定下來，發(fā)現(xiàn)我整個身子都被程司令抱在懷里。腰上緊箍著炙熱非常的手掌，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，我甚至可以聽到他強(qiáng)有力的心跳，周身被籠罩在煙草的氣息中，他鼻息間溫?zé)岬臍庀⒂康轿业牟鳖i，一股異樣的感覺窒息了我的神智。我的腦袋嗡地一下，渾身輕輕震顫著，我試著掙扎卻在下一刻更緊的抱著。修長的腿暴露在他視線里，我只覺血氣上涌襲上雙頰，心卻被寒冰涼透了，徹骨的涼。他寬厚的手抬起似要慢慢落在我的腿上，下一刻，我被推到原先的座位上，緊接著他冰冷的聲音響起，“才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司機(jī)最后說了什么，汽車是什么時候開到洋樓，我又是怎么下車怎么上樓的，程司令跟翠姨說了什么，翠姨又在我耳邊說了什么，我都不記得，只覺得思緒混亂腦袋昏沉沉的?；氐侥菑埾瘔羲忌希矣糜鸾q錦被緊緊裹著自己的身體，緊緊的裹著。

    那晚之后，我就病了，高燒不退。

    整日昏昏沉沉，醒醒睡睡，睡睡醒醒，醒過來就下意識的逃避，睡過去就總是想起從前的事。這樣周而復(fù)始，我愈發(fā)的嗜睡，如此輾轉(zhuǎn)了三日，第四天清晨，我被汽車的鳴笛聲驚醒，眼睛睜開卻被晨曦的光束壓得閉上。過了一會兒，閣樓的房門被輕輕扣起，翠姨帶了西醫(yī)給我診病。喂我吃了藥，翠姨又關(guān)切了幾句便出去了。躺在床上的我卻再也睡不著了，腦袋里漫無目的的想著件事情。

    再次見到程司令的時候是一月后在翠姨的慶生宴上，他未著軍裝，意外的穿了件古樸的袍子，竟增添了幾分儒雅，少了絲軍官的強(qiáng)硬。這次宴會他竟請來了城中不少大家世族，還有臨城的少將。作為翠姨這邊唯一的親人，我率先舉杯為她獻(xiàn)上祝福。臨了，我左右思忖權(quán)衡了許久，終于舉著高腳杯對向程司令，想一個“姨夫”便定了這結(jié)局。

    周圍的寂靜更加深了這詭異的氛圍，倒是程司令第一個舉杯大笑，熱鬧繁盛瞬息轉(zhuǎn)變，而我卻感到徹骨的寒意，腦子里反反復(fù)復(fù)重復(fù)著一句話。我把他激怒了。

    有些人表面上平靜的若無其事，內(nèi)心就洶涌的宛若狂風(fēng)暴雨。越是平靜，之后就越恐怖。而程司令就屬于這一類人。他被我徹徹底底的激怒了。

    那一晚，是令我刻骨銘心的噩夢。我被他狠狠地摔在床上，無論我怎么拼命掙扎，誓死反抗，苦苦哀求，他都無動于衷。他壓在我身上，冰冷的聲音響徹我的耳畔，他說：“想給我們之間加一層身份的限制？你也太小看我豹子頭了，本帥不吃你這一套！”翻天覆地的疼痛席卷而來，我終究是抵不過命運的糾纏。

    身體失去意識的時候，周圍的一切都離我而去。我像是墜落懸崖，又像是掉進(jìn)海里，一點點向下沉向下沉，壓得我透不過起來，我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。漸漸地，黑暗中慢慢浮現(xiàn)出一道光束，勾勒出一個人的背影。那人身上泛著點點金光，他轉(zhuǎn)過身來對我暖暖地笑著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朝我伸出右手。我下意識地朝他跑過去，欣喜非常，他卻換了副嘴臉哀傷的看著我，他萬分痛苦的對我說，“瑤瑤，你不是說過要等我嗎？為何要自甘墮落！我恨你！你欺騙了我！”

    我沒有騙你，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，揚州城失陷那天，我一直在我們初遇的那棵楊柳樹下等了你，我一直在等你。蕭遠(yuǎn)，蕭遠(yuǎn)，我一直都在等你。

    視線越來越模糊，胸口也越來越悶，漸漸地我喘不過氣來，只能任由蕭遠(yuǎn)滿是悲痛的漸行漸遠(yuǎn)。黑暗再次襲來，我卻再也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（三）

    清晨起來喝一杯咖啡，然后畫上很濃的妝，穿著最艷麗的旗袍，梳著時上最流行的發(fā)髻。上午陪太太們打牌，中午去西餐廳點一份最貴的西餐，然后下午隨便看場電影，接著就再約市長太太少將夫人打一宿橋牌，累了倦了就卷上煙草歪在榻上……

    這種令我深惡痛絕的生活我還要強(qiáng)顏歡笑著裝著很陶醉，我在等，等他徹底厭倦了我，徹底對我反胃，或者直接把我踹出這座城市，再或者親手?jǐn)懒宋??？墒窍奶爝^去了，秋日已經(jīng)走到盡頭，他依舊還是從前那副模樣，無論我如何鬧。

    那日霜降，我終于忍不住再也不想受這份煎熬，不顧一切地逃出去這個比起翠姨那里還豪華的金絲籠。我拼命地跑著，一直跑著，不想有一刻停留，如果可以，我多么想被這里任何一輛汽車撞得腦漿迸裂，粉身碎骨?？墒窃谀菞l最繁盛的街上，我又被他抓起來。他先是冷冷地瞧著我，雙手狠狠地箍著我的肩，然后他竟貼近我的耳朵對我說，“聽說你走失了，你那個翠姨急得到處尋你，你說這世道這么不太平，要是出了什么閃失，她可怎么好。”

    我惡狠狠地盯著他，死死得盯著他，心中蕩起陣陣翻天覆地的洶涌積聚在喉嚨里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