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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荷香,細白的煙裊裊升起,隨侍皆侯在殿外。 德昭跪著,視線低垂,地磚冰涼,瓦黑色的磚光亮如新,盯久了便有些晃眼。 皇帝終于開口:“今天的事,你作何解釋?” 德昭早已想好說辭:“臣無話可辨。” 皇帝氣極,拿起桌上一書冊砸去,鋒利的紙刃自德昭額間擦過,留下一條血漬。 德昭一動不動。 皇帝指著他:“大逆不道!” 德昭悶不做聲。 皇帝恨鐵不成鋼,幾乎彎腰低至德昭的耳旁,極力隱忍聲音里的怒氣,“若不是朕的人及時趕到,你豈不是要將李兆鞭笞至死?” 德昭想,沒能鞭死他,是他命大。 “他是朝臣,是朕的臣子,他家三代為官,你當眾對他動用私刑,可曾想過后果?”皇帝越想越氣,“德昭,你如何成了這般沒出息的模樣!” 德昭道:“臣甘愿領罰?!?/br> 皇帝凝視他,半晌搖頭嘆氣:“德昭,你就那么喜歡她?” 德昭生怕皇帝遷怒,這會子回過神,有些慌張,“這一切與她無關,四叔不要怪她,都是我的錯,是我看李兆不順眼,這才尋了個借口教訓他。” 皇帝一腳踢開他。 德昭忙地上前抱住皇帝的腿,焦急萬分。 皇帝回看一眼,有些恍神。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德昭這般神情,像個青澀莽撞的少年,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心思。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,德昭扯謊的功夫一點都未長進。 皇帝無奈闔眼,“上一次是吐蕃,這一次是李兆,德昭,朕不能再這么縱著你了。” 不一會,太監宣旨,褫奪德昭所有官職,禁足王府,面壁思過。皇帝想了想,又追加一道口諭,命令德昭即刻返京。 德昭連夜帶著人回府,幾乎逃一般,生怕皇帝還有其他旨意。 一時間眾說紛紜,雖然說法不一,但是德昭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傳遍天下,天底下都知道了王府有個絕世婢女,睿親王幾乎為她著魔。說書的,唱戲的,眾人樂此不疲地編排著有關睿親王府的艷聞。 “說不定我八字克你?!庇浊宸畔聞傂藜艉玫呐柙裕郎掀骋谎郏噶酥傅抡褎偩毢玫臅?,道:“這個字稍稍練歪了?!?/br> “我命硬,從來只有我克別人的份,難得有個克我的,正好互補?!钡抡唁伜眉垼瑴蕚渲匦聦懸槐?。 幼清看向他,他額間的傷疤淡了許多。她下意識想要伸手,忽地停在半空,收手觸摸自己的傷口。那日奮力掙扎后留下的傷口子還在。 “終究是我連累了你?!彼穆曇粲行┻煅?,透著些許愧疚。 筆尖一頓,德昭抬起頭來瞧她,她白白翹翹的鼻尖處沾了墨汁,黑濃的睫毛似扇般輕盈。他拿了絲帕替她擦拭,動作緩慢,就像那晚他替她查看傷口那般小心謹慎。 那一夜,當他看到她狼狽不堪地躲在屋里整理衣裙,她身上的那些瘀痕以及她滿臉驚恐的淚水,他幾乎崩潰。 她被人欺負了,就在他的眼皮底下。 他又憤怒又自責。 “是我沒能護好你?!钡抡涯曀?,想著該如何讓她不再為他的事擔憂。 幼清專心研墨,許久,德昭寫完最后一個字,她開口問:“以后會怎樣,你還會受罰嗎?” 德昭很高興,“不會,四叔不舍得?!?/br> 幼清點點頭,“那李家的人呢,他們會找你報仇嗎?” 德昭答道:“他們不敢也不會,李家內斗嚴重,如今李家掌權是二房,在他們眼里,李兆不過是個礙眼的廢物,如今我被罰思過,四叔給足了李家面子,李家二房的人感激我都來不及。” 幼清半信半疑,“真的嗎?” 德昭繞過桌子,一身青色長衫挺立如松,他微微彎腰,低頭笑道:“真的?!?/br> 幼清盯著他看了好一會,終是看不出他說的是否真話,她低垂眼睫,語氣淡然,像是平日里替他沏茶時那般平常:“你知道的,若你將我交出去抵過,我并不會有任何怨言?!?/br> 空氣里傳來筆桿折斷的聲音。 德昭凝視她,“不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你對我意味著什么,從今往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?!?/br> 幼清心中說不出的滋味,她思緒如麻,來不及去理清被焦慮愧疚織就的蜘蛛網上那一抹小小的顫動是什么,此時德昭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,他需要她的回應。 末了,她溫順地點點頭。 他凝重的臉上總算染上一絲喜悅,輕輕地在眉梢跳動,這歡喜雖然稍縱即逝,但已足夠回味一夜。 禁足的日子,睿親王府門庭冷清,人人敬而遠之。圣怒之下,無人想要惹火自焚。京中黑市賭坊甚至有人開局,投注圣上這把怒火究竟會燒多久。 連氏病了好些日子,幼清去探望她。 連氏剛喝完藥,苦澀的藥味自舌尖蔓延,似藤蔓一般,這病將她全身緊緊纏繞。幼清揀了顆梅子喂她,連氏張嘴吃下去,梅子并不甜,但幼清的面色甜得膩人,這足以解苦。 “他今天又做了什么?” 幼清明白她指的是誰,輕輕答道:“他下廚炒了盤紅燒rou?!?/br> 連氏覺得新鮮,“好吃嗎?” 幼清搖搖頭:“特別難吃?!?/br> 連氏望著積了灰的窗欞,嘆口氣道:“他若是普通人,當真是難得的佳婿。” 幼清瞧著她略有些發灰的臉,小心翼翼答道:“或許吧。” 連氏笑了,轉頭握住幼清的手,“你不必顧及我,你想什么做什么,自己高興就成?!?/br> 幼清低下頭,沒有答話。 待了一個時辰,幼清便走了。連氏閉眼在榻上躺了會,鼻息間皆是寂靜的苦氣。 窗外黃昏暮暮時,她掩門而出,戴了帷帽,拖著病身,緩緩地朝長街里巷而去。 屋子里德慶已等候多時,他不習慣等人,此時望見連氏,眉目間滿是不耐煩。 連氏喚他,“王爺?!?/br> 德慶想起此行目的,再多的不滿也只能遮起來,擠出一個虛偽的笑,恭敬地扶起連氏。 “你做得很好。” 沒頭沒腦的一句,連氏被夸得迷惑,她并沒有做什么,德慶這陣子沒有吩咐過什么實質性的任務。 連氏下意識反問:“奴婢有做什么嗎?” 德慶偏過頭白一眼,回頭笑:“德昭此次被罰,你功不可沒,若不是你說服連幼清陪同德昭外出,怎會有如今這一出好戲?” 連氏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,她滿心眼想的全是幼清差點被人欺負了。 德慶得意地笑:“德昭灰溜溜回京的那個狼狽樣,真是大快人心?!?/br> 連氏見他笑容猙獰,心中愈發緊張。她小心翼翼道:“王爺,或許這次睿親王會失去皇上的寵信,他不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。